李欢家门口晒的橙子皮，这里盛产柑橘，每年夏末秋初，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获橘子。 北京新闻记者党元悦摄
李欢是2015年去中绿组织“卧底”时做的记录。 回答者供图
李欢和妈妈的微信聊天记录。 回答者供图
李欢说，她不能恨自己的父母，她必须想办法拯救他们。
北京新闻记者
党元悦摄
连日来，21岁的李欢和父母处于“冷战”状态。
在此前的7年间，李欢一直希望“拯救”沉迷于传销的父母，但每隔三差五就通过微信认识到传销的危害，并说服父母脱离传销组织。 父母认为女儿误解了自己从事的“行业”，不了解自己，家人有时会吵架。 直到今年10月9日，李欢才进入老家资阳市丰裕镇派出所，实名举报父母参与传销组织。 家庭关系一眨眼就恶化了。
李欢告诉记者，实名曝光自己的父母，既是举报又是救济，七年来尝试各种救济方式，也是无奈之举。
在重重压力下，李欢的父母口头承诺不加入传销组织，但李欢依然觉得没有对传销组织放弃。
事情陷入僵局，李欢不知道她和父母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父母走火入魔了
10月19日，丰裕镇派出所民警来到李欢家，对李欢的父母进行批评教育。 每当民警和李欢的父母谈起秦皇岛的情况，夫妻俩都会极力回避传销问题。 派出所表示，他们当天表示：“传销的危害、传销组织的性质、构成、今后的发展趋势、最终结果都受到公安机关的打击，从各方面跟他们谈了几个小时。 ”。
尽管如此，在李欢看来效果几乎为零。
李欢觉得父母被传销组织洗脑已经走火入魔了。
在李欢的印象中，父母卷入传销，还是她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 8年前的2010年，父亲李原承包工程失败，负债十几万，心急如焚。 李欢的岳父陈飞当时已经在成都从事邮购工作，李原联系了他，跟着他在成都，去了秦皇岛。
母亲陈芳也抵挡不住诱惑。 2012年夫妇一起去了秦皇岛。 一会儿就是三年了。 在这期间，陈芳除了李原每年8月回来卖橘子外，没有回家过。
3年前，李欢的弟弟小学毕业后，被父母带到秦皇岛邮购。
据媒体报道，李欢父母深陷其中的秦皇岛“中绿”，虽然多次被曝光，但仍是一个猖獗的传销组织。 今年6月，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发表了长篇调查《卧底传销大本营》。 据央视记者调查，“中绿”已经从最初暴力控制人身自由的北派传销，转向洗脑控制精神的南派传销。 这种模式更具欺骗性，很多人不了解自己就被困在里面。
据反传销人士李旭介绍，“中绿”最早落户辽宁，后来搬到秦皇岛。 秦皇岛市打击传销办公室主任张国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注意到了这个组织，一直在打击，每年都会有专项行动，但无法斩获。 传销人员仍然以“杀熟”的方式欺骗他人，发展下线。
李欢告诉记者，父母最初从身边亲戚那里发展下线，李欢的叔叔也曾被临时带到秦皇岛。 我知道老家的亲戚在秦皇岛邮购。
此后，李原和陈芳通过不断结识陌生人介绍了“行业”。 他们使用微信、陌生人、探探软件，认识陌生人，熟悉后展开“人情攻势”。 李欢估计，父亲这几年至少发展了五六条底线，但母亲的具体情况，她不清楚。
李欢说，父母参加的中绿组织已经没有实际产品，他们把目前从事的行业描述为“资本运作”，投入2900元会费，两年后获得180万元，成为“经理”后，每月工资达到20多万元在“中绿”传销组织中，职位从下到上依次为业务员、业务组长、主任、课长、经理。 她知道的情况是，父亲、母亲、弟弟分别在科长、主任、业务员的位置上。
李欢说，父母在秦皇岛呆了将近7年，经济紧张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在秦皇岛当地打工维持生活。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对所谓的巨富愿景充满信心。
邮购恨你！
李欢家在四川省资阳市丰裕镇的一个山村里，这里盛产柑橘，每年夏末秋初，家家户户都忙于收获橘子。
从村口的小路进去，左边有一片小橘子林，穿过橘子林，是李欢的家。 家里本来只有一层小楼，2007年更盖了。 奶奶住在一楼，养着九头猪和几只鸡。 李欢姐弟和爸爸妈妈的卧室在二楼。 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家门口的空地上晾着橘子皮。
家里这几年只有奶奶常住。 李欢在成都上学，父母带着弟弟李乐在秦皇岛。
高中的时候，李欢住在学校，只有周末开车回家。 每次回去，她看到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奶奶在保护，上小学的弟弟只有奶奶在照顾，心里都会酸涩。 李欢想弄清楚父母去秦皇岛做什么。 她查阅了很多资料，看了报纸和电视台的报道，在论坛上看到了受害者的血泪控诉，确信父母被传销组织骗了。
李欢说，从那时起，她总是整夜失眠。 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家里的事，想沉迷于传销而不认识的爸爸妈妈，想被他们带去的弟弟。 她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这样执迷不悟。 她在日记里用大字反复写着“邮购”！ 我恨你！ 传销！ 我恨你！
2015年，李欢第一次高考失利。 她决定利用那个暑假，去秦皇岛看传销组织的运作，顺便说服父母离开那里。
李欢说：“这个组织有十几间卧室，父母住两个房间，有七八个人，大家吃饭上课，不控制人身自由。 ”。
但上课的场景，和李欢在网上看到的传销描述一模一样，李欢觉得父母被洗脑了。 在秦皇岛的三天里，李欢多次劝说父母，但父母都不理会。 每当李欢表示对陈飞的憎恨时，母亲和邮购组织的其他人都为他而逃。 父母说服李欢，放弃学业和他们一起做。 李欢终于明白，父母已经迷上了传销，她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回到资阳，开始重读。
用实名举报
今年8月底，一位80岁的奶奶在暴雨中骨折，摧毁了李欢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欢给父母打电话，说奶奶摔倒住院了，想见弟弟李乐。 李元这才带着李乐回到资阳的家。
这时，李欢已经策划好报案的事，她整理了收集到的秦皇岛“中绿”涉嫌传销的证据，交给资阳市公安局。 遗憾的是，李欢能提供的证据有限，很难立案。 根据刑法，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的立案追诉标准为30人以上，级别为3级以上。 必须多加下划线进行甄别，形成证据链才能立案处理。
父亲回来后，李欢继续向他解释传销的坏处。 但是李元不听，他对李欢说。 “再给我两年。 和弟弟读书不读书都行。 这笔钱足够了！ ”
李原的堂弟李忠，最近也和其他亲戚一起，多次劝说李原。
李忠对李原说。 “你这种东西是虚构的。 说有一两千万人，现在白白工作几年也拿不到钱吗？ ’李元说，你们赚的都是小钱，我们赚的是一大笔钱。
8月28日，李欢偷偷将弟弟带到成都，成功让弟弟接受了传销志愿者的反洗脑教育。
9月7日，陈芳从秦皇岛回来，李欢和妈妈推心置腹，介绍妈妈认识一个传销志愿者。 陈芳很固执，女儿不相信自己的话，只想相信“网上认识的人”。 母女就这样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
9月30日下午，当媒体报道李欢的传销事件，看到“业内人士”转发给李原时，他打开文章一看，“这不是我们家的事吗？ ”。
李原突然勃然大怒，他在微信上向女儿提问。 “你到底在做什么？ 在网上，你有文化，你是人才！ 真是书呆子，死脑筋！ ”
陈芳也看了文章，她瞬间戴上口罩，“气得想跳下去。 ”。
小李去镇上租车，花了500元。 当晚抵达成都，在李欢就读的大学外找了一家小酒店住。 他邀请李欢好好商量，李欢拒绝了，说：“你想见我的话，就在派出所见面吧。”
第二天是国庆节，父女一大早就在李欢学校外面的派出所见面了。 在派出所，李原大声说，自己没有什么违法的事。 他对李欢说：“相信你爸爸，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违法的事！ ”。
李欢明白，在父亲的心里，还在听传销组织，走火入魔。
于是10月9日，李欢进入丰裕镇派出所。 实名举报自己的父母参加邮购组织。
失败的反洗脑尝试
李旭和曹月杰是民间组织中国反传销协会的反洗脑专家，李欢从今年3月开始和他们取得了联系。 他们决定来到资阳，义务帮助李欢给她的父母“洗脑”。
10月21日，李欢带着他们来了家。
据报道，当初李旭和曹月杰为了让李欢父母放松警惕，是李欢学校的老师，以前也有从事“行业”的经历，话题很快就打开了。
陈芳滔滔不绝，讲述了她对女儿这次实名举报行为的理解。 “都是她接触了QQ群所谓的行业失败者，向她灌输了那个思想，给她出了主意。 ”她觉得造成现在的状况，都是女儿的错，“只是她任性，顽固地造成了这个结果。 她说我们是做传销的，你不认同的话就觉得是传销，我们有很多不能解释清楚的事情。 ”
李原更加兴奋，他向李欢提问。 “我来问你。 你不让我们去打工。 你在家里养我们吗？ ”
李欢哭着说：“这不是打工的事！ 我想让你明白这是诈骗，是文字游戏！ ”
陈芳仍然采取强硬的态度。 “你说文字游戏，说数字游戏，我们的文化程度有限，你不能把自己的思维强加给我们！ ”她还补充说。 “不要干涉得太多。 不要在学习上动脑筋，要经常关注这些。 请深入了解这个行业。 ”
反洗脑说服进行到最后，李旭希望李原和陈芳详细计算传销组织的结算方法，意识到他们是虚无缥缈的骗局。 夫妻俩这才看清李旭反洗脑老师的身份，一时不高兴。 陈芳不断地摆着手，“请不要说。 我觉得和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是不能争的。 真的不可争辩！ ”
曹月杰坦率地说。 “其实到目前为止，你们俩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给你们整个家庭带来的严重性。 ”
不开心就散架。
李元和陈芳意气风发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们怀疑李欢是不是付钱请邮购老师来劝说的。
陈芳说：“他们收了你的钱吗？ 你的助学贷款8000美元，用于这个吗？ ”
李欢否认了。 她抢了妈妈的手机。 “你说你不去，让我看看你的手机。 ”
她看到陈芳通过陌生人、探探等交友软件与陌生人连接，就介绍了自己的“行业”。 我删除了几个陈芳的联系方式。
陈芳兴奋地喊道：“为什么我没有权利自己选择朋友？” 她突然头撞到了卧室的墙上。 李欢突然说：“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
李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芳已经撞了好几次了。 李欢赶紧狠狠抱住陈芳，大哭了一场。 “你在干什么！ ”陈芳用手拍着李欢的背，哭喊着。 “放开我！ 别管我！ ”
在她们身后，李原躺在床上看着手机，一言不发。
“不要怨恨，要拯救”
10月21日晚，反洗脑老师离开时，李欢哭着跑过来，要求跟在成都。 陈芳也跟着跑过来，搂着李欢说，自己害怕失去女儿。
李欢留下来了。
那天晚上，李欢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家里有玻璃碎片，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在争吵传销的事，爷爷拿着玻璃碎片戳到了自己脸上，她忙去制止，结果奶奶也拿起笔戳到了自己的手里。 她醒着哭了起来。 陈芳在对面的房间里听到响动，站起身去李欢的房间，抱着她安慰她。
这一刻，李欢又想起了童年的夜晚，妈妈也这样哄自己入睡。 这种小事，总是让她联系到过去的细节。
2016年，李欢被成都某大学录取。 大学第一年，李欢还不习惯大学生活，有点自卑，她觉得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得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李欢从小就喜欢作文，有写日记的习惯。 她详细记录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其中也有措辞激烈的诉求。 她觉得走在自己前面的路都不好，觉得现在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的事，都是父母的错。
李欢当时想，那是怨恨吧。
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她写了这样的话。 “当别人完成自我斗争，自我成长，过上自我满足的生活时。 我已经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流浪，谁说母语的家庭不重要呢？”
后来，李欢发现她不能真正恨她的父母。 她经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和父母一起经历的苦难和喜悦。 她放不下。
李欢听了妈妈的话。 1996年，陈芳“三天三夜”生下李欢。 小两口本想取名“李坤”，但“坤”字让女儿受不了，希望孩子能生活得开心，所以开始叫李欢。
陈芳在给女儿写的文字中觉得女儿从小就很固执，4岁的时候看了喜欢的衣服就学会了不依不饶。 在田里跟着自己除草的时候割破了手指，流了血。 李欢也没有哭。 只是拽着妈妈的衣服说“妈妈，血”。
去年生日，李欢在QQ空间写了4000字的长篇大论，想起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她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住在成都的工地，和妈妈一起去大浴场洗澡。还记得爸爸妈妈出去打工后，在电话线边回答说：“我想你们。” 之后，爸爸妈妈打工回来，想：“一切都变得新鲜又有活力，鱿鱼骨似乎长大了变成了自由的鲤鱼。”
她告诉记者，她不能恨自己的父母，她必须想办法拯救他们。
社会关注越多，越有希望解决
李欢“拯救”父母的消息被媒体报道并在微博上热播后，李欢的微博收到了很多评论。 很多网友都支持她，并借此机会质疑“试图炒作自己”。
李欢不能哭着笑。 谁会这样炒？ 但是，她越是受到社会关注，就越想解决这件事。 越多人关注传销组织，越暴露传销组织，像自己父母一样受害的人就越少。
她收到很多私信，详细讲述了亲人被传销骗的经历，称自己也想效仿李欢举报。
李欢随后专门发微博回复称，自己有信心，即使举报了自己的父母，她和父母的关系也不会破裂，希望网友们不要轻易这样做。 她多次对记者说：“我爱爸爸妈妈。 他们也爱我。 ”。
陈飞和李欢打过一次电话。 在电话里，他没有客气。 “你需要自己拿刀擦你父母的脖子。 他们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 马上就要见到曙光了。 你这个时候给他们拿把刀来，釜底抽薪。 ”
李欢渴望，陈飞将受到法律惩处，秦皇岛的“中绿”将被彻底打掉。 她想在事件结束后，在微博上详细说明“这其中的所有利害关系”。
秦皇岛传销窝点主任张国生一直与李欢有微信关系。 他提出的建议是，认识到李欢父母态度软化、误入传销的事实后，到公安机关和工商机关的传销查处部门，指出自己的底线，指出秦皇岛的传销销售网点，便于他们后续打击“中绿”传销组织。 张国生对记者说，一旦发现有关“中绿”活动的线索，他们“对传销绝对不宽容”。
李欢总是想象着生活的样子，说以后想去“无人管理的生活”。 她曾想当记者，觉得有什么可以改变的。 这次向父母报案后，她发现连自己的父母都改变不了。 她对记者说：“你不觉得什么都做不了吗？ ”。
李欢现在回大学读书，李原和陈芳还在丰裕镇的家里，平时卖家里的橘子。 他们依然没能理解女儿。 他们在微信里向李欢重复，今后可能不再去秦皇岛，到别的地方打工有别的谋生之道。 但李欢依然觉得，他们对传销组织没有放弃，“反传销老师说了那么多也没能打动他们”。
她说现在自己能做的，一直是强硬的。 她在朋友圈转发了媒体对自己的报道，配文说：“(父母)到秦皇岛，我就算挖地也会三尺找到他们！ ”
应受访者要求，陈芳、李原、李忠、李乐均为化名)
北京新闻记者党元悦
